桐桥倚棹录

【柳相十二时辰/丑时】Before We Fall Apart·叔柳

 @浮漪libby 

——

1.

“今天要带大家一起去的是威尼斯非常有名的一家古董店,别看外表看起来落拓,远远不如其他的网红古玩店来的华丽,但其实店里别有洞天。”说完这一句,景卫邑将自拍杆拉得更长,前视镜头便将这家古老而朴素的店面完全收入画面,景卫邑都可以想象vlog发出之后,善意的观众会附和一句“果然古意盎然,”稍微不客气些的大约就会嘲讽他没见过世面。

因为百无聊赖而拍摄并制作vlog的景卫邑,完全没有料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视频网站上小有名气的vlogger。最初只是两段感情的空白期打发时间的消遣,除了平台赠送的点击量,估计也不会有人对叫作“赵财”的账号感兴趣。将近半年前去瑞士滑雪的vlog让他拥有了……可以说一夜成名也不为过的经历,而这原因仅仅在于,拍摄视频的云毓完整地记录了滑雪场上他每一次滑稽而惨烈的失败场景,并且伴以毫无关切之意的幸灾乐祸的笑声。

这个让他一炮而红的vlog所在的,正是当日鬼畜榜榜首,和他探寻欧洲文化之旅vlogger的身份是多么的——风马牛不相及。

当日景卫邑的粉丝便以万级数量增长,连远在国内的启檀小侄都发来视频链接,一同发给他的还有一连串没有尽头的“哈”。

他景卫邑是什么人,怎么会因为一时的热度就放弃自己的定位。这一年来仍然专注于追溯欧洲文人踪迹,文化风景,虽然因此流失一部分追求搞笑效果的粉丝,但跟随他一同探寻的人也日益增加,随之而来的除了赞叹当然也少不了嘲讽。但话又说回来,他景卫邑又怎么会因为无关痛痒的诋毁就改变自己的定位。

点击暂停,并把手机调整为后视镜头,观众将和景卫邑以同样的视角来观赏这家古董店。店内只在中央挂一只吊灯,但因为空间不大,加之迎着午后的阳光,因此光线十分充足。他前些天与这家店的老板沟通过,因此这位年轻的金发女士只是朝他摆了摆手,便继续躺在摇椅上读起书来。

景卫邑十分自在地自右手边的书柜介绍起来,内容也都是前几天店主向他介绍的。绕到店主身后的珠宝柜台时,景卫邑竟然听到身后响起汉语:“柳桐倚?”他回头看去,只见门口的两人相对而立,其中一位扎双马尾的女孩子满眼惊喜,再开口时语气中的怀疑已经消失,满是喜悦:“真的是你!柳老师,我好喜欢你的书。”

跟随着她的目光,景卫邑看向另一人,因为视线遮挡的关系,他只看到地面上拉的修长的身影,而他的声音清澈异常:“谢谢喜欢,你好哇。”

显然这女孩子是没有料到喜欢的作家主动向自己问好的,连忙道,“你好你好。”说完似乎觉得不妥,又忙补充道,“柳老师好。”她的目光黏着在这位柳老师的脸上,仰面的样子虔诚又憧憬。这样一幅画面停滞了将近十秒,这位可爱的女孩子才恍然又道:“能请您帮我签个名吗。”

这一次回答她的却不是她面前的人,一旁始终沉默的店主此刻终于用生硬的英文提醒他们:“欢迎光临,请还给我阳光。”

2.

景卫邑自认算半个文艺青年,但他的确更倾向于欧洲文学和中国古典文学,当代青年作家只听过最出名的三两位,因此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将柳桐倚与记忆里的柳然思建立起联系。虽然十年过去,但时间对美貌却无能为力,他的相貌与记忆中的柳然思只是等比放大些许,几乎没有改变。只是大约那时柳然思过于年幼,此刻柳桐倚迅速扫一眼他所在的方向,没有任何讶异神情,淡漠地将目光移向低处的摇椅。

他们二人进店之后都向店主道歉,而这位金色长发的女性则又是懒懒地摆一摆手,“请四处看看。”两人都是一怔,而后相视而笑,反而是分别转向左右两侧。两人这时都注意到店主身后的景卫邑,女孩子见到同胞笑着挥手说,“今天真是巧,你好啊。”

景卫邑也笑道:“你好。的确是巧。”随着第二句的话音落下,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一旁的人身上,威尼斯的盛夏并不比北京好上多少,柳桐倚戴着一顶和T恤颜色相同的棒球帽,此刻也微笑着望向他。目光撞在一起,两个人都没有错开,还是女孩子从包里掏出纸笔才打断他们的彼此注视:“我这次没带书出来,签在我的随身笔记本上可以吗。”

柳桐倚接过笔,低头签字:“可以啊,谢谢你喜欢我的书。”

女孩子仍然仰面看着他,怔怔道:“我也喜欢你。”

闻言景卫邑“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柳桐倚无奈地笑道:“谢谢。”

短暂的诡异沉默之后,景卫邑走向最后一面旧书墙,重新打开镜头介绍起来。在场的另外两个游客大约认为他在直播,都安静地观看起来。景卫邑比他们早来许多时间,但介绍却要花上许多功夫,因此三个人决定离开这家小店的时间相差无几。女孩子买了一件古董珠宝,柳桐倚则挑了一本旧书,景卫邑前几天过来时已经买了好几件古董玩意儿寄回国内给启檀,因此今天毫无负担地只录不买。

走出店门之后,可爱的女孩子提议道:“难得异国他乡遇到了,不如结伴而行吧。”

景卫邑率先摇头:“旅途中的偶遇是极其美妙的事情,一再的偶遇则更让人惊喜。我就先走了。”

听他这么说,这位女生似乎也感受到自己这个提议的勉强,便附和道,“也是,那希望我们再相遇。”说罢朝他们二人挥手道别:“再见。”

景柳二人朝她挥别之后,也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无人处,他们默契地没有寒暄,也没有道别。

3.

傍晚落起细雨,圣马可教堂尖耸的顶端上笼罩着灰色云团,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刺破一样,酝酿着更大的一场雨。景卫邑坐在广场附近的一家餐厅,隔着玻璃拍摄雨中建筑。不一会他果然见到熟悉的身影走近广场,他将遮阳效果的棒球帽摘去,执一把黑色的伞,步伐丝毫不受雨的影响,自在悠然前行,或驻足片刻观赏雨中的广场。

等他走远之后,景卫邑匆匆付完小费踏出餐厅,重重雨帘后,柳桐倚独自站在图书馆前的路灯下,灯光交织的路面上,他的倒影不知为何显得落寞。想到这里,景卫邑快步向前,行至他身后才道:“然思。”

听到有人喊他幼年时的名字,柳桐倚转来的目光中难掩惊讶,见到来人之后笑道:“又遇到了。”

他的神情与落寞全然无关,反而十分愉悦。景卫邑也笑道:“是啊,这趟旅行对我来说已经拥有一份无与伦比的价值。”

柳桐倚的笑容更大,偏了偏头道:“要去图书馆里看看吗。”

就是知道他刚才的方向是圣马可广场,景卫邑才虚晃一圈绕回此处等他,此刻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与广场上空无一人的情况相反,一场突如其来的雨使得游客大多停留在拱廊下,谈笑声不绝于耳。他们安静地穿过长廊,踏上中央的楼梯几级之后,喧闹声才稍稍淡去。景卫邑开头问他,“你什么时候到的威尼斯?”

他的声音撞在四周的石壁上,原本音量就不高,经由空旷的楼梯间回荡,落在柳桐倚的耳中甚至十分轻柔。他也用同样的音量答:“已经待了三天,大约会再待几天。”

说话间到了图书馆,再在这种场合聊天则是不妥,但这一次两人却没有再分别走开,而是一同穿梭在不同的图书室。还是因为这场雨的缘故,此时馆内读者比平日多上很多,但整个空间内寂静无声,宛若踏入异空,脚步声也不由放轻。当他们的视线第三次撞到一处,而对方又不着痕迹移开时,景卫邑几乎可以笃定,柳桐倚也喜欢自己。

他轻轻咬起下唇,并不收回目光,反而第一次在对方察觉之后仍放纵自己盯着他:书架上方橙色的灯光轻盈地落在他紧抿着的唇,因为注意到自己的注视而垂下眼帘,终于又微笑看过来。于是这一次先移开视线的便是景卫邑了。

在这静默中景卫邑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看过的电影中的一句台词:我喜欢当我看向别处时,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

这个念头一出现,一股麻意便从头顶蔓延至后颈,刻意放缓脚步,在柳桐倚身后,景卫邑缓慢地将右手盖在脸上,冰凉的触感从手掌上传来,呼吸却是灼烫的,胸腔中心脏的跳动声愈来愈响。

他渴望被亲吻。

4.

他们的酒店在威尼斯的两个相反的方向,所在的国家也是欧洲的两端,当晚的分别之后会是更久的离别。景卫邑不再惺惺作态地期待偶遇的惊喜,他询问柳桐倚的游览计划,并表示自己也都没有去过,愿意和他一同前往。

面对这样明显的谎话,柳桐倚只是深深望着他,微笑点头道:“那真是太巧了。”

全欧洲的人仿佛都集中在这座水城度假消夏,每一处景点都拥挤不堪,原本空旷的美术馆是多么适合接吻的场合,而博物馆繁复雕饰穹顶下的告白又会多么浪漫。可他没有这样的机会。

不说旅途上的求爱露水意味多么浓,距离和时间上的差距也让景卫邑犹疑。这是他在欧洲最后一个假期,可是柳桐倚的学业还需要两年才能结束。白天他们形影不离,话题从文人到历史从未间断,夜里却奔向不同的方向。

到火车站去送柳桐倚时,某一刻景卫邑产生了极强烈的买张车票随他而去的冲动,但他最终只是在柳桐倚和他握手道别时,拽过他的手和他紧紧拥抱。

这些天他们没有将这次旅程定义为重逢,也没有做出若干年后再相逢的约定。要说最露骨的示爱,大约要算景卫邑在那个雨夜中回答柳桐倚说:“我十月回国。你毕业后也会回国的,对吗。”

柳桐倚显然没有料到他会用这种方式询问他日后的工作计划,迟疑一瞬后笑道:“对。对我来说,差别不大。”

他站在站台上朝车上的柳桐倚挥手,火车消失在视线,他也没有再旅行的心思。

5.

来到雍景大学不到一年,景卫邑前些年在英国养的懒散毛病就已经大约褪去了九成。都说科研人员最大的优势是自由,可他被学术界繁琐的限制纠缠,一点自由也感受不到,更别提继续更新vlog这种事。起初仗着家在三环里便没接受院里分配的公寓,不足半月就被首都的交通劝退。可是和他同批进所的研究人员不在少数,哪里有公寓给他留下。晚饭间他抱怨起来,景院长哼一声,”住学生宿舍吧你,还要求什么。”

他景卫邑也不是什么挑剔的人,再者说,国外的这些年他所交的男朋友们的住所多样化堪比学科分支,多么简陋的条件他没住过,完全不影响他睡得好——各种意义上。

直到他拎着行李跟在宿管身后进门后才发现,自己的心理建设做得多没有必要。由学生宿舍改成的教师宿舍虽然不比几居室来得宽敞,但用作他歇脚的单身公寓还是绰绰有余。由于顶楼居住条件一般,因此这一层除景卫邑之外,倒是没住几位老师。

这近一年里景卫邑倒是没发现新邻居搬进来,临到七月份他赶在截止日期提交项目申请之后,整日在宿舍补充睡眠。两天后当只拎一件超大行李箱的英俊青年出现在他门口,温和沉静地对他说,“又遇到了。”那一刻景卫邑想上帝他老人家的光辉终于又照到了他:一定从一开始把公寓让给其他同事就注定了此时的相遇,对世界的善意为我带回精灵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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